休利白茶

已知浮世如蝉蜕,忽接来书命又存

【艳点长腔】启红•红患(三)

太喜欢三月初三里的小阿四了,
纵然长大后的阿四不入我心,
但架不住漫画里包子期的可爱攻势啊。

说过是短文,也不会超过十章。
两个人么,就两个人好好谈一场恋爱。
感谢点喜欢,和因此关注我的人。

【三】

       春寒如伶人红袖施施然退场后不久,娇梨艳杏便开始横行无忌,争先恐后的开放,争夺蛰伏一个冬季后汹涌而来的暖气。红府的庭院也不例外的千树万树梨花开,砌下落梨如雪乱。
人们裹上春衣,鱼贯而入大街小巷,这座城如同一下子苏醒了一般,从早到晚,千灯照暖。

        二月红在阳春里,头一次抛弃了《牡丹亭》《霸王别姬》,改唱了一出《梁红玉》。
       那是唯一一次座无虚席,却只有一个幼儿叫好的一场戏。
       那是唯一一次两人相识以后,张启山没去捧场的戏。
       二月红在台上低腰舞枪,娇媚婉转的杜丽娘从他身上远去,台下人只看见料峭拂身,绣甲挎马提弓刀,巾帼不让须眉的梁红玉。
——桴鼓亲操,焕旗麾,芝盖冲霄;
   列艟艨,铁链环绕,听军中喊杀声高。
   敢小觑女英杰,江天舒啸。
   拥高牙,力撼江潮;
   秉忠心,凭赤胆,保定了大宋旗号①
有人在台下窃窃私语,“也就红二爷丈着自己家大势大,背后靠着佛爷和老九门,敢唱这么一出了。”
“是啊,也就红二爷敢了……”
有人只愣愣看着台上仿佛千百年前,铿锵铁骨,桃花马走黄天荡的女豪杰再世的二月红,二胡拉出铮铮绝弦,锣鼓敲出漫天嘶吼,一股酸涩无由地从心底漫上眼眶,模糊了一双眼,今磨古人杯,同是一身嶙峋,伤无可伤。

     台下的鸦雀无声与台上的铿锵淋漓仿佛处在两个时空,他们不叫好不是因为二月红唱的不好,而是唱的太好了,但他们依然不敢,日本人的刺刀与炮火沉重的压在他们的脊梁上,日本人残忍的手段好像恶鬼悬在他们的头上,扼紧了喉咙,想发声,沉甸甸的恐惧却促使他们发不出。

     商女不知亡国恨?
     太多人,从那道封闭百年的官门清醒走出就已花费了全身力气,趴在腐朽的地上好像趴在重见天日的棺材板上,底下是古尸,是魑魅,也是魍魉,令人惶惶无措。

     二月红在台上斜眼看着台下,心底一叹,通透这市井苦露是一回事,亲眼看到戳破金粉也不愿醒来又是一回事,他只看着座下不过百来十个人沉默的面孔,无奈与恨铁不成钢就纠缠着他的心,那见过众生相的佛爷呢?
    二月红不知道自己这出戏演的值不值,但他知道,这场戏,再不上台,就晚了………

      恍惚记起张启山临行时听他说要唱梁红玉时的话,
——红儿,再多的梁红玉,也叫不醒想要沉眠不醒的人的。
       眼底的无奈沉重如风暴一般,让他呼吸一窒,他刚要回答,又听他说,“你想唱,那便唱吧。”
       军装凛凛,眉目刚毅,仿佛一把刚出鞘的绝世名剑,凌厉无比,钢不能折,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张启山,不经意一嗅似乎还能嗅到他身上浓浓的硝烟味,声音掷地铿锵,“长沙的天,还不至于因为你这一场戏,就塌下来。”
       二月红点头,第一次伸手将自己埋在那装了冰河铁马的胸怀里,良久,抿紧的唇漾开勾人心魄的笑花,眉间的烟火气袅袅醺人,抬起手环绕住男人的脖颈,一双风流桃花眼挑起千万种风情,媚而烈,冷而娇,微一张唇,清越长腔顿时从口中倾泻,
      “望长空秋气紧月明如昼,叹黎民遭涂炭恨上心头。
       扺燕云图恢复几时能够,禁不住星月下频看吴钩!
       耳边厢又听得声声刁斗,拂金风零玉露已过中秋。
       夫妻们整戎装精神抖擞,带领着众三军共赋同仇。
       我有心助夫君驱除群丑,全仗那逞威风百万貔貅!”②

他唱的婉转,他听的有心。
乱世当空,不允许清醒的人沉沦小儿女,只好勾眉杀缤纷,开戏教情人深。

     “好!”
      一声童稚幼嫩的声音从台下传来,差点淹没在锣鼓厮杀中,二月红从回忆中抽身,定睛看去,是一个梳着牛角包,面容清秀可爱的小孩,短小的身子伏在桌上,小手十分激动的鼓掌,显得非常捧场,二月红忍俊不禁,立马一个回身,才免了看客看到他此时与悲越弦声格格不入的笑意。
这个小徒儿收的好。

     一个小娃娃都懂得叫好,纵然他或许不知这声好为何而叫,但听在旁边坐着的老者耳里却是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羞愧。
老者捻了一块茶糕,拍了拍目光灼灼,十足认真盯着台上的小孩的背,“小娃儿,吃块糕点吧。”
     “哎!谢谢爷爷。”
      小孩儿侧过头,喜滋滋的接下,不忘道谢。
      “不用,”老者见小娃这般冰雪可爱,乐呵呵的一手抚着长须,慈眉善目,“你方才为何叫好呀?”
      小孩瞅了瞅老者,又转头看了看台上,认真道,“大坏蛋说,师傅今天唱的是想要叫醒睡觉的人的戏,肯定没人捧场”,低头啃了一口茶糕,“没人捧场,阿四就给师傅捧场。”
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“……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   老者默然。
         小孩子见他不说话,暗道一声,奇怪的老头。又转头投入台上的戏中,像模像样的不时鼓掌。
老者一叹,随着小孩儿的叫好声鼓起了掌。

         多年以后,老者奄奄一息时,对着床边泫然欲泣的儿女,缓缓一叹,“老朽平生,看过的最好的一场戏,便是长沙红二爷得《梁红玉》了。只可惜啊,就听了那么一场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 一曲唱罢,
    二月红在后台刚坐下不久,一个小孩就跑了进来, 口里还不忘邀功,“师傅,师傅,阿四今天好不好?”
    “很好,阿四今天特别好呀。”
    “嘻嘻嘻。师傅我跟你说,今天有个特别奇怪的老头……”

     二月红听着小徒儿的絮絮叨叨,心不在焉的卸着满面油妆。妆台上一把枪在胭脂油彩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    佛爷此时,应是到南昌了。

   “师傅,你在想大坏蛋?”
    “没有。”
    “没有,那师傅你怎么老盯着大坏蛋送你的枪。”
     “…………”
    眼看着师傅又盯着那把枪看,阿四小大人样的摇头晃脑,将梨园里偷听到的短工摇头哀叹的话在心里改了一改,唉,师傅心,海底针哟。

       “二爷,二爷,”管事从外面匆匆进来,神色凝重
二月红正拿沾了卸妆油的布巾细细擦脸,闻言也只淡淡道,“何事?”
      “外头来了个日本人,说要见您。”管事躬身敛眉。
      二月红擦脸的手一顿,轻嗤一声,“这些人,耳朵倒是伸的长。”对镜仔细瞧了瞧脸,对着方才没擦干净的嫣红眼角继续擦,才接着开口,“你去与他们说,下了戏场,要见红二爷,也得先递了名帖,俗话说入乡就要随俗。”
      管事连忙应是,躬身退了出去。
     阿四见管事退出去后,皱着张玉雪软糯的脸连忙凑上前问,“师傅刚下台,小鬼子就来了,师傅会不会怎么样?”
       二月红侧脸看了一眼蹙眉担忧的小徒弟,清清一笑,莹白的指点在小徒弟瞧着十分可爱的川海纹上,声音温雅,透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甜味儿,“你师傅啊,可不止是个唱戏的,师傅很厉害的。”
      “师傅比大坏蛋还厉害吗?”小孩子,很容易就放错重点。
       “嗯。”若说飞檐走壁,确实比张启山厉害,二月红如是想。
       “哇!师傅教我嘛!我也要比大坏蛋厉害!”
       “等你先把唱戏的功夫学会了,师傅再教你。”
       “嗯嗯,骗人是小狗。”
       “好,骗人是小狗。”

        小孩子无疑是可爱的,也无疑是执拗的,当日后长成青年的阿四如猫儿一般懒懒窝在藤编椅子上,眉眼是与师傅如出一辙的艳冷。可惜一个是画上仙,冷的清清丽丽,艳的国色天慵,一个是蛇中精怪,细嫩的腕底凝涸一层谁也看不见的浓晦血色,雪白的足下踏着扭曲如恶鬼的枝蔓,渴望一寸寸伸进尸青里搅弄,硬生生敷了一层曼诡,教人神魂颠倒,乖乖递上头颅。
        那时的他仍记得他年少时,春光从格窗偷偷照进来,打在师傅还未卸完妆的脸上,眼波潋滟,将对一个孩子的温柔宠溺直直荡进他心底,他听见自己异常幼嫩的对师傅说,要比大坏蛋厉害……
        也听见师傅带着笑音点头,“好,骗人是小狗。”
        襟上乱梅,占春欲放。
      

注①②《抗金兵》梁红玉的唱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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